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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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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望

雖然知道須縱酒早晚會來,真正見到他出現時殷梳恨不得馬上跑到他身邊去,搖著他的手臂要他不要聽這裏的任何聲音,馬上離開這個地方。

但事實上她只匆匆地遙遙望了他一眼,便故作冷漠地轉過身。

等須縱酒走到誡碑旁時,殷梳才又用看門派諸人別無二致的眼神不冷不熱地快速地看了他一眼。須縱酒仰著頭註視著她,殷梳面無表情,但掩在袖中的手指深深掐進自己的掌心,強迫自己不去回應他水光澹澹的眼眸裏的困惑和茫然。

見她再次扭過頭,須縱酒便也抿著唇未發一言。他看起來波瀾不興,周身縈繞著一股似有若無的寂寂之氣。

誡碑前的六位前輩見他出現便暫時將殷梳拋之腦後,他們紛紛湧上前七嘴八舌地開始質問須縱酒,言辭如刀地朝他連連逼問。

須縱酒置若罔聞,他環顧四望,入目的一花一葉都已踐落成泥,再也不覆他記憶中的模樣。

他看向面前的武林前輩,眸底深處翻湧著明明滅滅的暗焰。

他開口,語氣冰冷、決絕、不容置喙:“請諸位前輩即刻撤出我常樂宗,門下在我宗門中犯事者將扣押在我宗門。待我叔父回來自會秉公一一發落,屆時還需要諸位前輩為今日之事給我們、給天下武林一個交待。”

這幾位門派前輩沒想到他此刻還會這樣說,胡幫主一派的竟真的安靜了片刻,認真地打量著他。

須縱酒的反應和他們預想的不太一樣,完全不像是知道了自己那般曲折離奇身世後的樣子。他們有些摸不清楚須縱酒內心的想法,也開始對關於他身世的消息產生了一些懷疑。他們甚至後知後覺地想到,若這一切並非他們聽說的那樣,他們今天這樣強闖常樂宗豈不是真的犯下了彌天大錯?

但劉儀不依不饒,自負而又斬釘截鐵地對著須縱酒惡毒地揣測著:“須縱酒,沒想到你現在還有心思護佑常樂宗,看來丘山宗主他們兩兄弟這些年養育之恩還真是沒有白白花費啊!不過我看你好像不太意外的樣子,難不成你早就知道?或者說收養魔教餘孽根本就是你們的計劃,你們常樂宗到底有什麽陰謀?”

須縱酒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正色回答他:“無稽之談,劉寨主慎言。”

他和殷梳一樣察覺到了這個劉儀的異常之處,他直接開口問道:“看來劉寨主心中早已有了定論,不待晚輩解釋就執意要用如此險惡的眼光來看待我常樂宗,是因為這是白夫人囑托你要這麽說的嗎?”

劉儀面色一變,馬上反應過來用更嚴厲的語氣呵斥他道:“須縱酒,白夫人是你的長輩,你怎能胡亂攀咬?果然是魔教欲孽,毫無孝悌之心!”

須縱酒了然於心,便不再理會他,而是轉向其餘幾位門派前輩朗聲開口:“諸位前輩,晚輩的確不是我師父親子,也是方才才從白夫人嘴裏聽到了在鄲江峽谷的身世始末。不過此事究竟是真是假,晚輩無法確認,只能待叔父回來再行詳稟。”

諸門派長老聞言半信半疑,須縱酒說完這段話沒有停頓,而是愈發加重了語氣接著說道:“但我已經確切查明的是,白夫人這些年表面上在宗門裏深居淺出,實際上卻一直保持同各路身份不明的人暗中書信往來,在江湖中制造事端,這次我叔父的失蹤也和她有關!我將證據呈給白夫人看時,她供認不諱,已經帶人離開了洛丘。”

在眾人瞠目結舌之時,須縱酒冰冷的眼神釘在劉儀臉上,質問他道:“劉寨主在諸門派面前搬弄是非,是否也是受白夫人指使?”

他們這邊炸開了鍋,劉儀咬牙切齒地和須縱酒爭辯著,殷梳這邊一時間倒是沒有什麽人理會了。

她孤零零地站在誡碑頂上,將底下的這一切盡收眼底。

聽到白夢筠已經離開常樂宗時,殷梳不僅沒有感覺到如釋重負,反而後背發緊,恍若頭頂仍有一把寒光閃爍的寶劍高懸著直指向她。

如她所料的不差,白夢筠只告訴了須縱酒他的身世,並未將後面那段什麽丘山宗主是他滅族仇人的話在當面對質時就告訴他。不過殷梳思來想去一夜,結合須縱酒剛剛說的,已經明白這件事大概是白夢筠自己編造的,只是為了徹底陷須縱酒於不義罷了。

須縱酒確實是祁氏的遺孤,這件事丘山宗主定然是知道的。白夢筠和他夫妻多年,就算丘山宗主沒有親口告訴她這件事,她如果想要查應該也不難。

在這一刻殷梳基本已經可以肯定,剛剛夜裏她被白夢筠的侍女引過去,聽到白夢筠那一番針對須縱酒的險惡計劃,根本就是她對自己做的一場戲。

可是縱使她現在知道了是一場戲又如何?知道了白夢筠對須縱酒身世真真假假的編篡又如何?

這個江湖裏從來不缺少謊言。

白夢筠雖然離開了洛丘,但她不會放任她寫好的這出戲半途而廢。殷梳很清楚,白夫人之所以沒有當面離間須縱酒和丘山宗主的關系,不過是因為那個時候說達不到她想要的效果。

殷梳摩挲著自己的劍柄,在心裏想著如果是自己,會選擇怎麽做呢?

牌,自然要一張一張地打出來,最後這張最重頭的牌自然要在手裏多握一下,留到高潮疊起場面瀕臨失控的時候——

譬如此刻。

須縱酒如有所感地擡起頭,殷梳的眼神從他臉上自然地滑過落到了另一側,仿佛是在追逐從枝頭落下的一片殘花。

須縱酒霎時從身後抽出穿柳刀,揮手劈開人群。

他清朗的聲音字字鏗鏘,傳遍每一個角落:“晚輩言盡於此,請諸位前輩即刻帶各自門派撤離常樂宗!莫要一錯再錯,失了分寸、也墮了諸位這麽多年的清名和體面!”

說罷,他從人群從掠過,身形如電地落在山門前。

刀風掃過之處,門派弟子均往後退了三步。眾人懾於他單刀穿柳的赫赫名號,一時間無人敢與他正面交鋒。

殷梳望了望他的身影,又垂下頭努力壓了壓上翹唇角,她枯澀的心底沁出一絲甜。哪怕她裝作冷臉相待,他們之間只這一個眼神就已經足夠,不需要再多。

但與此同時,就在眾人還在謹慎判斷眼下的局勢時,劉儀突然扭頭朝山門方向高聲疾呼:“須縱酒,事已至此你還這般苦守宗門,老夫能勉強讚你一句有情有義!可你知不知道你苦苦守護的常樂宗,你敬慕的丘山宗主,其實……”

他這一句話蘊足了內力,一字一句都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裏。

可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一道掌風裹挾著磅礴的勁力朝他頭頂百會穴直直劈下,逼得他不得不全神貫註來接下這一掌。

掌風交接的那一刻,劉儀竟覺得雙臂如同被火燎一般。他忍受著五臟六腑移位般的疼痛勉強站穩,一道血痕沿著他的太陽穴蜿蜒到下顎,好似將他的面容都分成了猙獰可怖的兩個部分。

“老匹夫,看招!”一掌過後,殷梳足尖一點,整個人如同輕靈的燕子般墜了下來。

她等的就是此刻,斷然不會再保留半分,要出手那就是全力以赴。

人隨聲至,頃刻殷梳就已經逼到了劉儀面前和他激烈地交起手來。

殷梳竟真如她所說的那般,赤手空拳地和劉儀手中的三尺長劍纏鬥。劉儀劍氣連掃直攻向殷梳的面門和下盤,卻也都被她輕松地彎身避過,她的身法輕靈,游刃有餘地在劉儀密不透風的劍陣中縱躍。反觀劉儀,他在殷梳看似毫無章法的詭異攻勢中逐漸左支右絀,額頭上滲出人眼可見的豆大汗珠。

周圍有的門派長老見勢不妙想加入戰局,但他們手持長劍還未能碰到殷梳裙邊,就被漫天掌風逼得無法再上前半步。他們手中的刀劍與掌風相撞的剎那,竟覺得一股交織著極寒與極炎的內勁順著他們的刀兵侵蝕上他們掌心,令他們持劍的整條手臂都麻痹了片刻。

他們揣著自己的手臂,有些心有餘悸地開口:“胡幫主,這個妖女的武功路數實在是有些詭異,也不太像湮春樓的功夫,你看……”

胡幫主面色陰沈地看著眼前兩人對戰,有些不敢置信地低聲喃喃:“心經……”

眾人還未聽清胡幫主的話,另一聲分外淒厲的慘叫聲攫住了他們的註意力,他們一擡頭就看到劉儀整個人斜飛了出去,如同一攤爛肉般沈沈地砸在地上。他的胸口處竟赫然有幾個手指大小的洞,正汩汩往外噴射著鮮血,整個人幾乎只有進氣,沒有出氣了。

殷梳緩步走到他手邊,歪著頭睥睨著他:“劉寨主,出招前我有高聲示警,應該算不得是偷襲你吧?”

眾人再定睛一看,她的手中竟捏著劉儀的佩劍,她手指輕輕用力,前一秒還光華流轉的寶劍已被團成了一塊廢鐵。

門派眾人的驚駭終於到了無以覆加的地步,面前這悚然的一幕終於將他們指向了一個他們不願意相信的答案。

“伽華聖典!”

“你居然練了邪典!”

眾人渾身緊繃地列出劍陣指著殷梳,霎時已結成了天羅地網般緊密的絞殺之勢。

殷梳垂著眼沒有理會他們,她看著倒在地上抽搐的劉儀,他口鼻中鮮血橫流,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微弱。

但殷梳有一件事不解,白夢筠若是這樣鋪陳安排,當劉儀跳出來煽動眾人時,她自然清楚劉儀就是和她裏應外合之人一事就會暴露在殷梳面前。劉儀這枚棋子從亮出來的那一刻起就成了棄子,絕無全身而退的可能。劉儀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那他為什麽還這樣賣力費心,難道他們之間還有什麽她沒想到的陰謀和交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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